我記得有一次我和大哥大吵一架,那時候剛好父母不在家。那次吵得非常兇而且誰也不讓誰,場面十分難堪,誰也不肯低下頭,從嘴吐出的話都無比惡毒難聽。再一次又一次的叫罵之中,終究沉不住氣的大哥準備舉起右手摑我巴掌,還好二哥及時出現接住大哥的手。
吵架的我和大哥,誰也沒有哭,反倒是二哥哭個稀哩嘩啦的。
他用那哽咽的聲音和哭紅的眼眶對著我們說:
「你是我的手,我是你的足,我們血濃於水……」
然而,至今那句話都深深烙印在我腦海裡。
我家,有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年長我四歲,二哥則是年長我三歲,由於我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父母都對我疼愛有加。或許就是這樣導致我有點任性和頗嚴重的公主病,所以和硬脾氣的大哥常常鬥嘴吵架。
和大哥完全不一樣,二哥的脾氣溫和,且常常陪我玩芭比娃娃和扮家家酒,由於父母工作繁忙,所以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和我最親近的二哥了!
二哥總是那麼溫順從不動粗口也從不動手,細膩的二哥也經常『哥代母職』幫我縫衣服、做家政課的布偶。他總是用他溫柔的聲音哄我入睡,「建寧小公主!怎麼還不睡啊?要不要小的唱催眠曲給您聽呢?」
我的名字叫吳建寧,剛好和清朝那位公主同名,所以我怎麼可能沒有公主病呢?但是所有家人朋友裡只有二哥能忍受我的公主病,從不對我發脾氣總是忍受我的任性!所以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二哥了。
連母親都曾受不了叫二哥不要寵壞我,而二哥總是笑嘻嘻的回應:「建寧她永遠都是我可愛的小公主!」聽到這句話,連第二寵我的父親也甘拜下風。
大哥和二哥的房間是共用的,而且有趣的是有著奇妙的對比。左邊的房間排滿了大哥各類運動的獎杯,而右邊則是掛滿了二哥各類才藝的獎狀。但身為妹妹的我完全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才藝及運動,我看我真的是個一無是處的公主呢!
到了國中時,第一次聽到乖巧的二哥提出要求,吳建銘這個乖孩子從小就不會要求什麼,他總是別人主動提出,他才會默默接受。但升到國一的二哥突然想要一個人的房間這讓父母有些吃驚!
「為什麼突然想要一個人的房間呢?建銘和哥哥不是都是男孩子嗎?」
「我想要一個人的房間好好認真讀書!建鈞哥他也說想要一個人的房間!」
在一旁突然被點名的大哥望向父母,再望向拼命用眼神拜託他的二哥,他嘆了一口氣道:「對啊!憑什麼只有建寧有一個人的房間!我們也想要一個人的房間!」
很好,我躺著也中箭。但是看著如此拼命的二哥,我也忍不住幫忙勸說:「把我對面那間儲藏室整理整理,二哥就可以有一個人的房間了!他就會更認真讀書啦!」兄妹三人一同展開攻勢,父母當然招架不住!從此我們兄妹三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房間。
很少發脾氣的二哥,有一次突然臉紅脖子粗的對著大哥吼:「吳建銘!你不要在我洗澡的時候突然進來好不好!」
一旁愣住的大哥回嘴說:「我只是拿個東西而已啊!而且我們都是男的有什麼好害羞的啊!」
碰──
氣頭上的二哥重重地關上浴室門,留下面面相覷的大哥和被嚇到的我。
但是現在想一想,二哥就是從青春期開始產生變化的吧!
雖然已經是大學生的我也常常和二哥一起去逛街買衣服,二哥總會幫我挑一些輕飄飄的裙子。
「二哥!我不適合穿裙子啦!」
「建寧是小公主!小公主就該穿裙子!而且身為女生怎麼能不好好打扮呢!」二哥總是這樣硬逼我穿上那不合我品味的裙子。
但,我是在什麼時候遺漏了呢?二哥那雙羨慕的目光……
那一天家裡每個人都有自己行程,只剩下二哥留在家裡。我和二哥說一聲之後,前往公車站牌的方向,但是突然想起忘記帶的錢包,於是又從公車站牌走回家。拿起了放在客廳的錢包,但看見自己的房門的細縫裡亮著燈光想到可能是自己忘記關燈便走進了房間,卻沒想到二哥在裡面。
為什麼要用『沒想到』呢?哥哥進去妹妹的房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就像家人之間偶爾也會進去對方的房間拿東西、聊天一樣普通啊!
但是、但是──
「二哥……你為什麼要穿裙子……」
「建、建寧…?」
看著眼前這樣畫著濃妝穿著短裙的二哥,我腦袋一片混亂,腦中迅速飛過去幾個單字『女裝癖』、『偽娘』……等等。
空氣變得很稀薄,彼此都沉默不語。
直到我袋子裡的手機傳出吵鬧的鈴聲,我沒有去接只是呆呆地望著二哥,直到他顫抖著流出淚來。
二哥用那哭花的臉望著我問:「不去赴約嗎?」
「我傳簡訊取消了,二哥的事比較要緊!怎麼回事?難怪我覺得最近我出門回來之後,我的化妝品和衣服有被人動過。」
「對不起……」
「二哥不用道歉,我沒有關係!只是希望你跟我解釋一下!這是……興趣嗎?」
二哥只是搖搖頭,他走去他的房間拿了一本書過來並且遞給我。
這本書是關於『GID』原文是Gender Identity Disorder就是所謂的性別認同障礙,就是無法認同自己性別的人的心理醫學書。
我翻了幾頁之後闔上書,認真的望著二哥說:「所以,二哥覺得自己是女生嗎?」
二哥點點頭,他開始訴說起自己的煩惱,從小開始他比起機器人和汽車他更喜歡玩布娃娃和家家酒,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噁心是從小學六年級開始,他想要穿裙子他想要像一般女孩子一樣!他覺得自己是女生不是男生!他流著淚水對著我說:「我很羨慕建寧可以穿好看的裙子、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我只覺得鼻子一酸,看到這樣的二哥,我再也忍不住我的淚腺,潰堤了。
「我這樣很噁心……很奇怪……對不對?」
「不、不奇怪!二、二哥…只是裝錯身體了!二哥…還是二哥!不管你是男是女都是我最親愛的二哥!」
我緊緊抱著滿臉淚水的二哥,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二哥,他的煩惱、他的秘密就是我的煩惱也就是我的秘密。
我們哭著哭著忘記時間,聽到大哥回來的聲音,二哥趕緊跑回房間,我也趕緊擦乾淚水故作沒事的走到客廳。
「怎麼啦?妳不是出門了嗎?建銘呢?」
「我肚子痛就沒出去了,二哥在房間讀書,你別去吵他!」
大哥咋舌,便走進自己的房間。
從那天起,我和二哥就有著共同的秘密,但是這樣躲躲藏藏不是辦法,而且二哥也無法接受現狀,他一日比一日更厭惡自己的身體,他希望心裡和身體都是女孩子。
我們討論了很久怎麼向父母開口,我提議先和大哥講講看,於是我們挑了父母都不在的一天叫大哥來客廳談談。
「有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大哥對著我問。
從房間走出來的二哥穿著裙子畫著淡妝戴著假髮,一時愣住的大哥不經大笑:「吳建銘!你怎麼啦?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嗎?」
大哥一個人的笑聲響徹客廳,最後發現氣氛不對的大哥有點惱羞成怒的說:「現在到底是怎樣!你們要說啊!」
二哥還是哭出來了,無法說明清楚,於是由我來解釋二哥的狀況,我每講一句大哥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氣氛也越來越尷尬。
「……所以二哥他想要動手……」
不讓我講完,大哥站起來,低頭不屑地望著二哥說:「什麼心理是女孩子?你好噁心,這種事情去問爸媽!不要找我!」
「你怎麼這樣講話!」我起身想要拉住大哥卻被二哥抱住,只見二哥拼命搖頭阻止我,我只能流著淚望著大哥的背影,忍住所有想要怒罵的衝動。
過了一陣子,經過大哥的事件之後,原本不敢向父母的二哥說他研究所畢業後想要動手術,所以要向父母坦白了。他說這一次由他來說,他會忍住不哭,他會自己來表達出他的堅持和執著。
「…所以你想要動手術嗎?」提問的是神情嚴肅的父親。
二哥點點頭,「我想要成為真正的女孩子!」那堅持的語氣更加讓我心疼。
一旁的母親低頭掉淚不語,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沉默。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打破沉默的是母親。
「建銘從小開始就很乖,比起頑皮的建鈞和建寧一直都是我們最放心的孩子,但是從何時開始呢?我和爸爸都忘記了,建銘也是個孩子也有自己的煩惱也有自己所要的東西!是媽媽的錯,媽媽沒有注意到你內心的感受!你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最愛的孩子!」
媽媽泛著淚水張開雙手抱著一旁痛哭的二哥。
原本表情嚴肅的父親也放鬆警戒似的說:「去吧!做你自己!我家的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最棒的!」
聽完父親的話,我喜悅的衝向前抱緊父親,並瞄到父親眼角的淚水。
從那天起二哥的穿著就很亮麗,比我還要女孩子,在家解禁的他穿著美麗的裙子化著淡淡的臉妝,頭髮也漸漸留長,原本體型就偏瘦高的二哥打扮起來比我還要漂亮可愛。
大哥因為工作關係搬出去住了,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和二哥說上一句話,連目光也不曾停留在二哥身上過。雖然二哥表面上沒事,但是無法得到全家人的支持我想他一定很難過吧!
二哥研究所畢業後已經安排動變性手術,那天我向學校請假陪在二哥身邊,二哥在進手術室之前問我,他這樣做會不會給我們家帶來困擾。
我回答他:「會啊!以後我要改口叫你二姊!戶口名簿什麼的都要重新辦理了!」
聽到我這回答,逗得二哥哈哈大笑,他輕柔地摸摸我的頭,「建寧小公主!永遠都是我可愛的小公主!」對嘛!二哥還是我的二哥,就算性別不同了,他那溫柔的聲音永遠不會變。
手術過後,二哥明顯瘦了一圈,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我既心疼又無奈的說:「原本有的東西沒了,沒有的東西有了當然非常難受的吧!」
「不對啦!是原本要有的東西都有了!要知足了!」二哥如此樂觀的回答更讓我心疼好幾倍啊!
手術後還要定期回診並施打荷爾蒙,但慶幸的是二哥的聲音倒是沒什麼變,因為他的聲音本身就是偏中高音,所以他已成為了比我還完美的『女性』了!但是為什麼看著二哥的D奶,我總覺得有點不平衡呢?
當然這過程中,一定有人閒言閒語,但是挺二哥的人也不少,每個好友都給予二哥祝福,且二哥也找到了值得終身託付的伴侶。
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大哥了!大哥至從搬出去後很少和我們連絡而我和二哥也有各自的租屋處和工作,我們和大哥的連繫漸漸形同陌生人,知道大哥的近況都是從父母那邊聽來的。
事隔多年後我收到了大哥的喜帖,馬上盤問父母,結果他們抱怨的說道:「那個吳建鈞吼!竟然自己先偷偷登記結婚了還有小孩子了!而且已經二歲多了!真是快氣死了!隱藏這麼久是要氣死我們啊!」
原來大哥是先有後婚,而且是等一切穩定後才公開辦桌補婚宴。我便馬上打給二哥告訴他這個消息。
「建寧!我也有收到唷!大哥也有寄給我耶!」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喜悅,連我不由得興奮起來了。
大哥喜宴那天,我們才正式和大嫂、親家打招呼,穿著白紗美麗的大嫂望著我和二哥說:「天啊!我家小姑們個個都這麼美麗,差點要被比下去了啦!」
「哪有!大嫂才是美呢!嫁給我大哥真的好嗎?」我笑著說。
「都登記了!而且還生孩子了也來不及了啦!」這句話逗得全場的人哈哈大笑,就連大哥也不例外。
「爸爸!他們是誰啊?」二歲多的姪子指著我們問。
「這個是你的小姑姑,和小姑姑問好!」
「小姑姑好!」姪子向我點點頭問好。
「然後小姑姑旁邊的是二姑姑,向二姑姑問好!」
「二姑姑好!二姑姑好漂亮唷!」
我看到二哥舉起雙手摀住哭紅的臉,這個場面讓我不經感動得流出淚,大哥也注意到這個不適合婚宴的氛圍,趕緊緩和場面說,「好了!你們先去入座吧!」
事後聽大嫂說,有一次大嫂和她的妹妹吵到要斷絕姊妹關係時,大哥曾跟她講過這句話:「兄妹姊妹是妳的手足,血濃於水!斷不了的!還是趕緊和好吧!」
原來在大哥心底一直有我們在,但是礙於觀念和想法,他一時無法接受二哥不再是他的『弟弟』。但是經過多年後他也碰到有相同處境的同事,漸漸地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想,於是他和大嫂和親家們講了家裡發生的點點滴滴,結果一面倒的都是支持二哥的,還不停撻伐大哥的行為,於是大哥沉受不住罪惡感並鼓起勇氣發出了喜帖,於是我們在大哥的婚宴上演了完美的大和解。
目前我家還是老樣子,有著爸爸、媽媽,有著活潑的大哥一家人,有著溫和的『二姊』一家人。對我而言,家人就是不論是男是女、不論胖瘦高矮、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永遠不會放棄你。然而二哥始終都是我最親愛的家人,這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完
[後記]
這故事在比賽前就已經在腦海裡翻滾很久,藉由這次主題親情才終於生出文字來,真的很慶幸能參與這項活動,親情梗是最會讓我看到哭的QwQ 如果這故事能稍微讓您感動到,那就十分感謝了^p^